夜間十二點四十八分,我瑟縮在客廳的座椅上,凝視著門口,而門鎖已經結實的鎖住。儘管如此,我還是緊盯著門口看。風吹向盆栽枝葉所造成的搖曳聲令我感到不
安和焦慮。於
是我站起來開始走動,將客廳窗台的窗戶關緊,廚房、陽台的也是,並且還將通往陽台的門由內鎖上。補強了這些「心理上」的安全措施後,我走回客廳,重回那稍
稍溫暖的黃色光線中坐了下來,身旁的矮櫃上立著一盞檯燈,這檯燈就是這個空間中唯一的發光體。我有意想把自己弄得越低調越好,不開電視機、不開音響、筆記
電腦也不敢用,連燈都只敢開小小的一盞,既不想製造聲音也不想製造各種光源。照理講,這個時候我應該會試圖做些什麼來壯大自己的膽子,
像是把所有燈光打開,或者是開個電視、聽點吵人的音樂之類的…… 我卻一點也不敢,只希望自己是完全消失,不被任何人、或者……「任何東西」發現。在不安的思緒中,我重新審視自己周遭的環境:門鎖都上了、窗戶都關了,沒 有什麼光源、沒有什麼聲音,且位於整棟大樓的第八層樓,不高不矮,應該不那麼容易的受到注意。我開始發覺自己的想法有些歇斯底里,我感受到恐懼、感受到害 怕, 並且擔心各種可能會被受到注意的狀況。深夜裡,從窗外透進來的霓虹光線以及街道上車輛呼嘯而過的聲音,讓我有些微的安慰,彷彿在宣告:這世界還是一如往常 的正常,沒有什麼真正可怕的事物。但我卻仍然感受到一絲逐漸累積的恐懼。喔……我決定好好釐清一下自己的思緒,瞭解究竟自己在懼怕什麼? 是的,我怕「他」來找我,喔……老天,我想起「他」的模樣,喔,不……我覺得「他」已經不算是個人了…… 想想過去也許可以讓我冷靜一點,要說明恐懼的開端,應該從一年多前我所參與的研究開始。當時我受邀加入一間由私人公司資助的研究所,而研究的專題是關於生 物自體氧氣的製造,我們都很清楚在自然環境中,植物進行了所謂的光合作用去產生氧氣,但如果動物也可以自行產生氧氣呢……?在這個時代,大量的基因、生物 改造議題層出不窮,不同動物之間的基因結合、不同植物之間的基因結合早已經有許許多多的團體為著各種目的進行嘗試,當中的成果也或優或劣。總而言之,沒有 多少人真正的嘗試將動物與植物基因做結合,而這就是我們這個團隊所要突破的事物。 這個研究所名叫「岩葵工業 生技」,座落在植披茂密的多摩山丘上,儘管多摩山離市區(也就是我的住處)相當的近,然而整個山區卻沒有多少被開發的痕跡,濃密的森林仍舊佔了山區面積的 大部分。這可能是因為此地長期被設立為軍事禁區,在最近軍方有限度的開放後,岩葵工業才進駐到多摩山。 有時我會想,也許是因為岩 葵工業的研究計畫和軍方有所關係,才讓軍方點頭同意此項申請案?或者這根本是由軍方主導的?喔,我想我胡思亂想的毛病又犯了。總而言之,我參與了研究計 畫,除了我以外,還有四位研究人員:凱特勒、尤納、安柏、史萊克維,其中凱特勒是整個計畫的領導人。老天,他們的下場都糟透了,我確定安柏死了,尤 納……我的天啊,至於凱特勒和史雷威爾,我最後沒能看到他們,但下場應該好不到那裡去。為何一個單純不過的研究會導致人員傷亡?我想這其中的源頭就 是從「人體實驗」開始,當初不應該進行任何人體實驗的…… 一開始就如標準的實驗流 程,我們用老鼠做活體實驗,在一連串複雜且遭遇頻繁失敗的基因植入後,終於有一隻老鼠的表層組織發生變化,並且成功從某些皮膚產生氧氣。至於被實驗的老鼠 除了水分的攝取量增加外,看起來並無異狀,也很健康。有了這重大突破後,凱特勒認為應該開始進行人體測 試,他認為在長時間的成果停滯後,既然有了新的成果和基礎,就應該越加快速的向上發展,於是他選中了尤納作為人體實驗的對象。這個計畫,研究人員(包括我 自己)之所以沒有多 少意見,一來是因為我們也對長期的停滯感到稍稍的不耐煩,二來是因為我們那時並不知道乍看實驗成功的老鼠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將整個流程與劑量針對人體特別再修改過,然後便在尤納身上進行實驗。依先前的經驗,實驗需要經過幾天才會見效,而對於人體,所花的時間也許更長。在第 一、第二天,尤納的作息照常,他也定時接受身體檢查,一切都是這樣平靜的等待。然而到了第三天,史萊克維發現先前實驗的老鼠死了,牠的死狀令人非常的驚 恐,就像是、就像是枯萎了一樣:屍體的色澤大變,迅速的乾枯、僵硬,一點也不像是個動物。當我們試圖解剖牠時,刀切下去的感覺就像是切樹皮一般,而胸腹剖 開來時,那些應該曾經是內臟器官的東西看起來完全變了個樣,變成一種難以形容或者可以單純說是噁心的東西。我的第一個反應是老鼠被「植物化」了,而死因似 乎是那植物化蔓延到了心臟與肺部。最令我們恐懼的倒還不是老鼠的下場,而是尤納的下場會如何?我想他心裡也非常的害怕,雖然他的身體看起來還是沒什麼異 狀,但他怕極了,當晚睡不著覺,於是我們給他吃了安眠藥,並研議在隔天要對他進行全面的檢查與測試。 第四天尤納反應他開始感到 皮膚有點癢,甚至感覺有點僵硬,我們一方面將不安的情緒隱藏下來,一方面仔細檢查他的身體。許多檢查報告證實了尤納的身體確實正在發生變化,然而我們卻不 知該如何解決,只能用言語安撫他。之後的幾個晚上,我睡得非常不好(也許其他人也是),有時夢見那噁心的「植物老鼠」,有時夢見尤納變成了非常可怕的模 樣。十一日的深夜,我從惡夢中被搖醒,安柏告訴我:尤納不見了,我當下的感覺就有如惡夢成真一般,也許尤納真的成了怪物,跑了出去。由於研究所的車輛都還 在,可以判定尤納還在多摩山區之中,但是研究所的四周除了幾條道路外就是被整片森林所圍繞。我們先以研究所為中心點,各人拿著手電筒與通訊設備分開向四周 搜尋,但根本沒有什麼足跡可以追 蹤,搜 尋了近兩個小時仍一無所獲。在陰暗的森林裡,樹影不停的搖曳、樹枝與樹葉也因著風發出吱喳的聲響,連看到自己晃動的影子都會感到害怕,彷彿那是個魔物一 樣。任何一個人處在這樣的環境中,都會不寒而慄,我們每個人也都正在遭遇這樣的恐懼,但真正、實質的恐懼,我們卻連個邊都還沒碰上。 在爬一個短坡時,我不小心 被樹根絆倒,整個人跌到一個坑裡,當我試圖用兩隻手臂將自己抬起來時,我看到一張臉,就在坑裡,與我面對面。我嚇得往後跌坐,又鼓起勇氣、發著抖的往前確 認,我的天,那是一張破碎的「臉皮」,尤納的臉皮。我趕緊打手機給凱特勒,他的手機不通,我又快速的打給安柏(其實一點都不快,因為手在發抖),接通了之 後, 我 告訴他我的方位,叫他聯絡其他人並且儘快過來。掛完手機,我就一個人坐在那裡,繼續的發著抖…… 我聽到有人在叫我,於是我轉過去,看到安柏向我跑來,他告訴我他也聯絡不到凱特勒和史萊克維。我則沒多說什麼,只是站起來向他指了指旁邊的坑裡,而接下來 就是我早已料到的驚恐聲。在驚恐聲過後,安柏用明顯顫抖的手去觸摸那張臉皮,臉皮已經「變質」了(或者說,開始有植物化的跡象),並且臉皮的邊緣相當不規 則,臉上也有抓過的痕跡。不知是有如落葉般的脫落,還是尤納自己用手「撕扯」下來的,總而言之,我們完全不敢想像失去臉皮的尤納是什麼模樣。我們再看看那 個坑,發現那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有人特別徒手挖出來的,是尤納在這邊已經發瘋了嗎……?他是瘋狂挖土之後轉而撕扯自己的臉嗎?在無法聯絡凱特勒和史萊克 維的情況下,我們決定先回研究所。至於那張臉皮,我們根本沒有攜帶袋子之類的東西,安柏只好將他自己的兜帽取下,然後將臉皮裝進兜帽裡再拿在手上,於是我 們便帶著「生物樣本」往研究所的方向走回去。 回程 的路上開始下起雨來,地面變得更加泥濘,而時間大概是凌晨的 三點至四點之間,森林裡一樣是漆黑一片,我和安柏的手電筒是這區域中唯一的光源。終於,我們看到研究所的建築,建築中還有燈光透了出來。我們拉開大門,走 進門廳,注意到地上到處有泥土的痕跡,顯示有人回來過了。我們呼叫其他人的名字,並沒有任何反應,那麼回來的究竟是誰?安柏決定往二樓、三樓的方向搜查, 我則去檢查地下室。我恨透了地下室電燈開關的位置,必須要從樓梯走到底,然後在一面牆上摸來摸去才按得到開關,幸好我還有帶著手電筒,可以加快搜尋開關的 速度。當我摸到開關時,我也不管哪個是哪個,就將每個開關打開,映入眼前的是一個還算寬廣的空間,幾張實驗桌、書架和儀器,以及一組跟整體空間不甚搭調的 沙發(用來給研究人員臨時休息用)。看起來非常乾淨,地上沒有泥土,也沒有什麼人出入的痕跡,我繼續四處看看,仍舊一無所獲。突然我聽到一陣聲響,安柏從 樓梯上跌落下來,我衝過去將他扶起,他的雙眼死白,而且、而且已經斷了氣。他的身上有血,但我還來不及確認他的死因就被隨後而來的聲響與景象嚇壞,我看到 「腳」,但那已經不能算是隻「腳」。他成了怪物,牠往我這裡走來,我嚇得往後退、往後跑。也許那東西曾經是我認識的人,但現在我只想跑,我衝到地下室的天 窗,以書架作為支撐往上爬,拉開窗戶,用手爬過泥濘的地面,往前爬、往前爬,絲毫不敢回頭。爬出地下室後,我得找輛車子離開,天啊,我沒有帶鑰匙,這時我 又突然想起,凱特勒說過他的老轎車不會上鎖,而且鑰匙都放在車裡。我渾身都被雨淋濕了,看到那台老轎車就衝過去拉開車門,真的沒有上鎖,而車鑰匙就插在孔 上。這時我回頭往地下室的天窗一看,牠也正看著我,牠要爬出來了嗎?我不敢多想,坐進駕駛座,發動車子就往前開去,離開這個鬼地方。我不知凱特勒和史萊克 維下場如何,我只感覺牠想把我們全殺了,或許我就是唯一的倖存者…… 往後的幾天,我都待在自己的家中,很稀奇的是,這事件、這個慘劇好像完全沒發生過一樣。沒有警察找上門、沒有任何研究人員的家屬向我詢問。當然,如果有人 找上門來,我也不知該怎麼向他們說明,這段時間我也沒和自己的家人聯絡,都過著封閉自己的日子。我曾經想過,也許這事情就這樣過去了,也許這只是一場夢? 但我今晚就徹底的知道我錯了,因為「牠」來找我了。晚間約莫八點的時候,我去附近的便利商店採買一點熱食,然後便抄小巷走回家。過去幾天,我會盡量走人多 的地方,給自己多一點安全感,但今天我就是沒有這麼做。然而錯誤已經犯下了,我感覺到有東西在跟著我,當我回過頭來,看到牠其實離我有不小的距離,穿著大 衣、戴著兜帽,一動也不動。霎那間,我也絲毫不敢動,在微弱的路燈下,我無法看清楚那藏在兜帽裡的模樣,但我可以看到那從大衣袖子中延伸出來的「東西」, 就像是枯萎的「爪子」,而不像是隻手。我還能有什麼選擇?我跑了,跑回家,將自己藏起來,直到現在。 我聽到敲擊聲,不是從門板上傳來的,而是客廳的窗戶,有些人一輩子都沒見過真正的怪物,我則眼睜睜的看著怪物敲打、準備擊碎我家的窗戶,牠一攀爬到第八層 樓,就為了找我復仇…… 寫作後記
這篇故事是延伸自 DR 在近一個月前所作的一個惡夢(就如同 DR 先前的短篇故事一樣,都取材自惡夢),惡夢的內容大致是 DR
被一隻非常巨大的植物怪追殺,而這個惡夢的來源也許跟碧奧藍蒂(Biollante)有關,或者也受到 William Friedkin
的恐怖電影《守護神》(The Guardian,1990)的影響。至於寫作的風格,我想這篇作品寫到最後還是免不期然的帶有點 H. P.
Lovecraft 的調調。明明這種故事就不是 DR 最想寫的,為什麼先寫出來的都是這些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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